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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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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雨雖稀疏,寒風卻刺骨,十來個內侍提燈分列兩排,直通向黑黢黢的廢墟,一時間倒是把這陰森之處照耀得頗為亮堂。

李朗與趙讓分別下了玉輦,隨身侍從即時為兩人添上披風,披風是整塊牛皮鞣制而成,只經裁剪,中無縫線,既可遮風擋雨,又能禦寒保暖,但李朗不待那披風著肩,便不耐地以手擋開:“累贅,拿走!”

趙讓見狀,欲言又止,伸手將已系妥的披風解下,交給旁侍。

李朗朝他微微一笑,也不多話,轉身接過內侍手中的提燈,舉步冒雨前行,到廢墟前,就聽身後側的趙讓輕聲道:“陛下停步,請允臣先行。”

“不要。”李朗幹脆利落地回了兩字,步伐更大,一步跨入祝融肆虐後的殘骸之中。

趙讓無奈,只好快步跟上,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幾步,李朗忽又駐足,轉頭向身後一長串的“尾巴”道:“你們無需跟著,在外等候就好。”

內侍們不敢違命,同時止了步,趙讓皺眉,然李朗不等他發話反對,再次大步向前。

這座宮殿獨立於冷宮最西,與其它地方都不相連,幸得如此,方未殃及它處。不過也正因地處偏僻,少有人跡,整座小殿燒得可說是面目全非,觸眼皆是斷壁殘垣,然越往內而去,反倒越見完整,廊柱隔墻只是為火舌熏黑,卻不曾付諸一炬或是倒塌。

趙讓白日見此情形已感疑惑,此時便向李朗道:“這火,怎麽是從外殿燒起?”

然李朗神情凝重,雙目卻不似在打量這火場廢墟,答非所問道:“靜篤,有件事,一直忘了與你說起。”

他見趙讓趁機走到了自己前方,不由一笑,眼角眉目皆舒展了許多,話語亦顯輕松了少許:“你那位王妃,奇襲了南越郡府,擄走了你兒子,你的舊部齊震旭傾巢出動,將五溪族王等一網打盡,卻還是沒有他們母子的行蹤。”

趙讓面色不動,沈吟許久,苦聲一嘆,低語道:“倒確是她的行事作風,求一時痛快,立斷恩仇。”

李朗平靜地看入趙讓的眼眸,良久又道:“我令人將你的小女兒接入金陵,以防有人加害於她,按所收到的驛報,計算行程,也就這幾日便能到了。”

這消息方令趙讓動容,他先是現出訝然之色,繼而輕籲口氣,小心翼翼地擁住李朗肩頭,喃喃道:“謝謝……”

“靜篤——”李朗開口,喉頭卻似為異物所哽,喚了一聲趙讓後無以成言,默默反環住趙讓的後背,須臾兩人分開,相視一笑,李朗順勢握住趙讓的手。

可惜心事仍重重,疑慮總層層,山窮水盡似無路,李朗原是打算開門見山,奈何見到趙讓的人,偏偏什麽也問不出口。

今晨大悖常理直奔承賢宮,主因實非相思煎熬,早前剛收到冷宮失火、趙讓之妹莫名無影無蹤的消息,不到日落,李朗又接到皇城司急報,道是王都城中發現疑是南越僭王妃的形跡,結合南越與滇桂國邊境掘地三尺都難覓其蹤,此女極有可能一路潛行至金陵。

中秋之後金陵城內因有重陽皇帝大駕出宮登高的慶典,城禁甚嚴,來往客商行旅出入城門都要經數次查驗,方給予放行,那可疑女子便是在出城之際為禁衛攔下,本是要收押驗身,女子見勢不妙狂奔而逃,禁軍窮追不舍了半日,卻在將軍別館附近失了那女子的身影。

將軍別館自然是那回京畿述職至今仍滯留金陵不去的謝昆將軍住所,禁衛心有不甘,在周邊搜索許久一無所得之後,欲入將軍府探查,卻被謝大將軍親自出面,毫無轉圜餘地滿口回絕。

禁軍頭目不過一小小校尉,自無法與謝將軍權勢相抗,只能悻然收兵上報。

皇城司得知此事後,搶先一步趁宮禁之前密奏皇帝,並聯絡別館之內的潛伏耳目,希冀能獲準信。

李朗接到此報先是怔楞,繼而坐困愁城,竟有些不知所措的無助。

再□□覆思索,他有了昨夜至今晨之舉,疑慮難消的思緒中,初見趙讓時的念頭再次滋長:若那人做不到全心全意,便將他囚鎖深宮,不到萬不得已,終究是忍不下心害他。

李朗並不相信兩人同行一路,眼見柳暗花明,自己對他的信任甚至已到可交付兵權,由他將兵護駕的程度,趙讓還會別有所圖——他圖的是什麽?

九五至尊之位?李朗苦笑搖頭,趙讓不是這般不知天高地厚之輩,就連重回南越割據稱王都難撐一時,他思來想去,唯一能想到讓趙讓動搖的理由,便是那人的妻兒。

也許趙讓只是想離開他這個非執著於私情不可、卻又違逆不得的皇帝?

這令李朗心頭猛然抽搐,好一會方緩過氣來。

他以清茶代酒,與有孕在身的劉嬪對弈數局,在妃子溫言軟語中,逐漸撥開心頭壓頂黑雲,冷靜之後即刻便明白趙讓一事的其間厲害,神秘失蹤詭異覆現,這都不可能是趙讓單槍匹馬所能為之,且靜篤在宮中絕無可能有內應,最合乎常理的結論,便是有勢力深抵九重禁宮之人暗中動作,目的當然是借趙讓所能,以及他在李朗心目中的地位,劍指皇帝,戳其軟肋。

然趙讓的話裏,幾分真,幾分假?

為何就不能對他坦誠相告?

仍因他是君,彼為臣?

輾轉難眠到醜時過半,起身倚窗,聽過一陣淅瀝雨聲,李朗到底還是拿定主意,不再躊躇,頂風冒雨前往承賢宮,到了宮門口,寒雨澆頭的感覺竟是莫名的暢快,竟也讓他意外收獲趙讓的關心與……少少醋勁,實在難得。

然歡喜之情到了如今,當他刻意挑起僭王妃話題,仍不得趙讓坦率時,便近乎蕩然無存,趙讓滿懷感激的親近更令李朗下了決心,如果無法確保此人可信,那無論如何——

“陛下當心!”

李朗應聲腳下一絆,猝不及防,整個人便要往前摔去,他忙不疊欲穩住身形,被趙讓飛快地拉定扶正。李朗尷尬萬分,不願趙讓窺破他的分神,四下胡亂看去,卻恰好就讓他覷見一物,手指著奇道:“靜篤,你瞧那是什麽?”

趙讓聞言凝神看去,只見數尺之遙,灰燼掩埋之下露出一截碧綠來,他放開李朗,提燈上前察看,彎腰伸手將其抽出,兩人同時辨認出,這竟是根玉簫,簫身極是別致,上雕一條昂首小龍,龍身盤旋於吹孔間,龍頭則淩空於吹口,精致可愛,栩栩如生。

“這是?”李朗好奇,便要拿過來細細端詳,趙讓不予,轉過簫身,就見玉簫尾處,果真刻著“卍伍”二字,正是當日李銘與他初見時誘他前往冷宮的玉簫。

“靜篤?”見趙讓面色陰沈,李朗又欲接手玉簫,趙讓擋開道:“你別動,此物內藏殺機,若不小心觸了它的機扣便會射出可刺透體膚的暗器,上邊淬的毒見血封喉。”

李朗皺眉驚道:“難道……”

“是,”趙讓將玉簫插入腰間,一笑點頭,“臣女正是慘死於此物之下。”

“你拿便不危險?”李朗見趙讓不假思索的動作,語氣中不免流露出擔心,他心念電轉,目不轉睛看向趙讓,然趙讓臉上亦只有不解之色,聽他道:“陛下無需為臣憂心,慘禍發生後,那玉簫為臣……五溪王女所破,臣令當地工匠照物作了機括圖,對其中底細還是了解一二的。”

李朗聽罷默然點頭,忍不住道:“這東西倒似走水過後何人有意置於此地,靜篤可有同感?”

趙讓不答反問:“若是如此,此人的目的是什麽?”

這可難住了李朗,他沈吟著斷斷續續道:“自不可能是因我……我這純粹是心血來潮,神仙也預測不了……那是……靜篤,這物仿佛就是給你的,皇後既無實權,後宮中事,多要經你決斷,就算不是你本人發現,也理所應當知道這玉簫現世。”

兩人對視無言,心中皆如明鏡,如李朗推斷為真,仍是避不開一個問題:目的何在?

針對趙讓,最終目的,導到盡處便是對付李朗。

“靜篤,”李朗積壓多時的疑慮到底不好按捺,他垂目低低問道,“你,真無一點眉目?”

趙讓略一遲疑,緩緩搖頭。

默然片刻,李朗嘆聲道:“罷了,我們繼續前行看看,或許還能有什麽發現——我是不信燒死於此處的人是那李銘,屍首倒確是個女子,只是都成了塊黑炭,要掩人耳目也是容易。”

趙讓擡眼,嘴唇微動,欲言又止,轉身提燈於前,緩步領路而行。

不覺又走了一段,李朗環顧道:“這應是寢殿了——”

話音尚未全落,驀然間眼前一花,前方的趙讓將燈一放,回身便把他抱個滿懷,力道之大,讓李朗頓時後仰倒地,就著相擁之態在煙土灰燼中連滾了兩周方停下。

李朗尚懵然不明事態,已然聽到趙讓吼了聲“來人護駕!”,紛沓的腳步聲剛到近前,趙讓就把李朗放開,身形猛向前竄出丈餘,迅速地消失了蹤跡。

這一驚非同小可,李朗魚躍起身,不顧一切擋開護駕眾侍,狠狠一咬牙,向著趙讓的離去方向狂奔而去,沖到近處,他也發現了內中蹊蹺:那原先當是廊柱處,卻生生現出一個方形向下的入口,借著後方的燈光窺視,竟能隱隱約約看見修得齊齊整整的階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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